短篇<奈何桥上>

1.

我在奈何桥上见到了一个男子。

当时我正随着队伍在河边向着桥的方向走着。

忘川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样是一条河,反倒更像一条从天际上垂下的雨帘。长长的一线,从看不见边际的远处一直延伸到我目光所及之处,然后又远远的伸向远方。但是又不宽,仅仅只是足以把奈何桥完全覆盖。雨水滴滴答答的沿着这一线不断的下落着,我好奇这么多雨水都到哪里去了,便向岸边凑近了些瞧了一眼。原来奈何桥之所以叫桥,不是因为桥下是忘川的河水,而是因为桥下是一条河状的混沌,一片黑暗,奈何桥是架在混沌上的桥。

就好像这个应当是的世界被这巨大的雨帘和这混沌一分为二。桥这边是黑漆漆的荒芜,向远望去看不到尽头满是混沌一片,我原以为这里应该有彼岸花,如今看来传说里倒都是骗人的。桥那边,隔着雨帘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是看到隐约是个街上有着很多灯笼照通明的镇子,显得格外热闹。

我回头向来时的方向望去看不到队伍起始的地方在哪,看向桥却明白这里是终点。

随着队伍前进慢慢离得近些,可以看到有个穿着旗袍的女子站在桥上,打着和我手里一样的一把白纸伞。

我猜想她大概便是孟婆了,但是她手里没有孟婆汤。身穿白衣的男女走上桥,也不在意身上被雨水打湿。他们走到孟婆身前接过孟婆递过来的小布袋子,然后向着对岸走去。

可是我没有看到他们下到对岸,那些人或是说那些魂魄,都是在快到桥尽头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

【桥对岸的村子不是真实的,哪里什么都没有。】

突然有个人在我旁边说到。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是个不同于其他人穿着青色小衫的小孩子,手里也有一把纸伞。

【或者说,对他们不是真实的。】小孩指指我身边所有穿着白衣的人,我这才发现他们都面无表情,机械的随着队伍向前走,上桥拿包裹然后消失。

【你再看。】

我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细看过去,有些许穿着不同衣服的人走在队伍里。人数不多,被淹没在白色的人群里,但是他们神情不同于那些穿白衣的人,这些人的眼眸中有着微光。

他们走上桥,身上没有被打湿也不拿布袋,就继续向前走,他们的身影没有消失在桥上,而是消失在村子的灯光里。

小孩没有给我解释什么,他只是陪着我一起向桥边走去。

2.

当我走上桥的时候,雨水落在伞上没有一点打湿我的衣服。小孩拉着我走到孟婆身边,来的人正多,孟婆看我俩一眼,摆摆手没说话,让我们先站在一边。

离近了我才看到那布袋大约也就拳头大小有的大些有的小些,也不是孟婆凭空变出来的。要实在解释一下,也只能说那布袋是从每个人心里拿出来的。

那些身着白衣的人走上桥后被雨水淋湿,身体就随之慢慢变的透明,透过半透明的身体就能看到每个人心脏的部位多多少少会有一块完全没有透明的东西。要是实在让我形容,我觉得就像是石头,各种形状各异的石头。

我看着那些人走到孟婆身前伸出手,后者就会从他们的胸前取出那块石头外面套上个布袋子然后放在那些人手里。

【为什么不直接给石头,还要套个袋子。】我在心里奇怪。

【套个袋子不是更像个礼物,拿到礼物不是多少会开心一点。】

我略差异的看向孟婆,她转过头冲我眨眨眼睛,一头长长的卷发披在身后看上去格外顺滑,我明白她说礼物只是跟我逗个乐子,我倒是没想到孟婆是这样性格的人。

【翘班的时候去人间做的,衣服也是,不过果然我还是更偏爱旗袍。】

确实,穿着紧身旗袍留着卷发的孟婆看上去格外性感艳丽,要是走在街上一定会有很高的回头率。不对这不是重点。

【孟婆也可以翘班?】我惊讶的看着她。

【她翘班就拖我过来顶班了,今天也是啊。】

回答我的倒是那个拉着我上桥的小孩子,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估摸着被拉来当壮丁的次数还不少,不过话说这个女人是孟婆,那这个小孩是谁。

陆续又有不少人走过来,孟婆让小孩子接她的活,她拉着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人来来往往,取下腰间的长烟杆点上火深吸了一口。小孩子身高不大够,那些人又只能机械的站住领东西然后机械的离开,总归是不能自主地蹲下,他只好蹲在桥栏上,我有些担心他会掉到桥下看不见底的混沌里。

【那是什么】我看向那些石头问孟婆,她默默地看着那些人,深抽一口缓缓吐出然后告诉我。那些石头就是他们的一些执念或者生前比较深刻的欲望,总有一些执念不能立刻被黄泉洗去就会在心里形成固体的样子。

【为什么要装在布袋里再带走呢】

【因为只有布袋可以装着执念。取出来就等同于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可以带到下一个循环,但是他们只会有着某些感觉不会有记忆,而且就算带着去,可能也不是原来的执念了。同样的,他们也可以选择彻底丢掉,就和过去再无瓜葛。】抱着可能相同的东西从新来一遍,感觉就是一遍遍的重复着。就算抱着不一样的东西,离开这里又回到这里再离开,还是循环着。

【如果不取呢】我问孟婆,如果想保留记忆要怎么办。

【只有不取出来,他们才会保留记忆,但是...】孟婆笑笑,【但是,不取出来他们过不了这桥。又因为他们的执念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深刻,所以他们也去不了村子,只会成为不能循环的游魂,永远只能在桥与对岸的缝隙中游荡。】

我看看来时经过的那片荒芜,觉得有些瘆得慌,不知道有多少游魂不能过来也不能离去,只能永远游荡在荒芜之中。

【想去往下一个循环就不能带着记忆,想保留记忆就得拥有足够深刻的执念和勇气,又想保留记忆又想去往下个循环,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婆啧了一声,纤长的手指托着烟杆抽了两口。她抱着手臂翘着腿坐在栏杆上,忽然用烟杆指指人群,我顺着看过去是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

【像这样的,不是白衣的,就代表她拥有深刻入骨的绝对不能放弃的执念,这样的人就可以进入村子。】孟婆向我解释,然后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有时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他们会在那个村子里住多久?】我问道。

【等他们的执念彻底消失吧。】

难怪需要勇气,谁知道自己的执念什么时候才会真正消失呢,不知道要在那里住多久。我看着小女孩向着村子走去,然后消失在村子的灯光里。就算站在桥上,我还是看不真切村子全部的样子,就像隔着一层纱帘。

【所以,你为什么到这来,明明时间还不到。】孟婆忽然转头冲我吐着烟问道。

听到这话我感觉甚是茫然,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我是谁,我是怎么来的,全部这些我全都没有印象了,只是我好像记得我是来见一个人的。

3.

那个男子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身穿黑色长袍,同样举着一把纸伞,从村子的方向走了过来.就像一下子撩开那一层纱帘,从模糊触摸不到的那一端突然真实的出现在这边。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我莫名对他充满了熟悉感。

男人的出现打断了我和孟婆的谈话。

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这是什么奇怪的场景。

男人像是没有想到这里还有外人,看到我脚步明显一顿神情愣怔,然后又缓缓染上笑意,带着一点我看不懂的神情。不过实话说,这男人长得还挺好看的。

男人走过来把糖葫芦递给了那个小孩,孟婆在一旁看到他的神情好像忽然明悟了什么,又转头带着明显好奇的神色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遍,自言自语的说难怪会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

【所以这一次又变成了这个样子。】孟婆转头问那男子。男子举着伞走到我们旁边仔细的看着我,然后轻声嗯了一下。

我奇怪的看着他俩,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俩一个抽烟一个就只是看着我笑,没有一个有要给我解释的意思。

【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什么意思】我问那个男人,他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我,然后仍旧是笑着看着我。

倒是孟婆晃晃手里的烟杆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表情瞥了眼男人对我说【每个带着执念住在村子里的人都不能跟别人谈论有关自己执念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来到这里,还有所谓这一次变成这个样子的某些原因和男人是有关的。既然男人自己不能说,那么…...

我转头一瞬不瞬的盯着孟婆,然而她一点不自在都没有,抽着烟翘着腿坐在桥栏上任凭我一直盯着她瞧。

倒是那个小孩子看不下去用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戳了戳孟婆【反正她离开这里又不会记得,你讲讲又如何。】

我转头去瞧那男人,他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我忽然发现他站的离我极近,我简直都快要站在他的伞下了。

孟婆被那小孩戳的烦了,挥挥烟杆嫌弃的打开黏糊糊的糖葫芦,叫他好好干活不要捣乱。小孩明显心有怨言却又屈于孟婆的淫威不敢反抗,只好看着孟婆狠狠地咬着剩下的糖葫芦。

【你想想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

孟婆没有理睬小男孩,转头问我。我沉默着有些犹豫,实在是因为我莫名不记得关于自己的所有事情。

我站在那看着男人思索良久,隐约记起我在路上想要到桥上来的原因。

【我好像来见一个人】

我不确定的看看那男人,又看向孟婆。

【那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把伞嘛】她又问。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站在那男人的伞下,原本的伞被我收起来拿在手里。我这才发现,我原以为只是空白的伞面上画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我们原就生于这里的人诞生之初就拥有自己的伞,伞面上是空白的。】孟婆略低了低伞让我看到她的伞面,她又指了指那男人和小孩,【因为执念存在于此的人,他们的伞是他们的执念,伞面上有不同的花纹。】我探过头去看,小孩的伞上有着梅花的图案。

【一般来讲每个人只能打自己的伞,而没有办法进入别人的伞下。】

可是我现在就站在男人的伞下,我疑惑的转头看看男人,却发现他只是仍旧看着我好像并没有感到奇怪,孟婆看了我和男人一眼,我确定她白了我们。

【只有相互互有牵绊的人才能站在对方的伞下。】

说到这,孟婆停顿了一下,默默抽了两口烟看向我。

【而你的伞,是别人以曾经的生命为代价,送给你让你来到此处的。】

4.

【时间还不到。】

男人突然第一次开口打断了孟婆的话,后者耸耸肩表示不关自己的事,又转过头抽着烟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忽然想到之前孟婆说我的时间没到,也就是说我来到这里其实是因为我自己不记得的执念?

想到他们最开始的对话,我忽然有个疑问。

【我这样到这里已经几次了?】我问男人。

【三次】

【还有几次?】

【这是最后一次了。】男人笑笑抬起手摸摸我的头,我对这触感感到格外的熟悉。来到这就是为了见他的吧我想。

【我的执念不足以永远的留在这里嘛?】

【不是不足以,而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你不能留在这里,或是说暂时不能。】孟婆突然插嘴道。

【时间还不到。】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看着手里的伞又看看男人。

【你是人类么?】我问他。男人摇摇头没说话,看来这又和他的执念有关了。

【每次我到这里都是不同的样子?】我换个话题问他,男人又笑了。

【孩童,男子,现在的样子。】

我被他的话惊到了,原来我还变成过男人,希望是个美男子。我们忽然沉默了下来,只听到忘川的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伞面上的噼啪声。

【最开始呢,我最开始的样子呢?】

【狐狸】

也是狐狸啊,我忽然不太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也可能就像男人说的,时间到了一切都会知道了。

我看着远处仍旧像隔着薄纱看不清的村子,又看看桥上不断走过的身影,忽然感到一阵恍惚。手里拿着伞的触感无比真实,但是我不能确定这一切是不是都只是我幻想出来的。

【你该回去了。】男人突然对我说。

【怎么回去?】

男人指指桥下,一片混沌。

【要我跳下去?】

男人点点头。我问他底下有什么,他回答我是虚无。我又问到底什么是虚无。男人沉吟了一下,告诉我就像宇宙大爆炸之前的样子,一片虚无一个奇点。我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宇宙大爆炸,又想到跑到人间去做头发的孟婆,悟了。

我又问他如果那些白衣的人跳进来呢,男人让我回头看那些人。看看那些面无表情的脸,我想,还真的不用担心他们会有自主意识跳进来。

如果真的跳进来呢?会被虚无同化。

那我不会被同化么?那伞会护着你。

我不想跳下去。那我扔你下去?

我惊恐的看着男人头一次极开心的笑起来。我看到孟婆又在一旁偷偷的白我们。

【最后一个问题】我拉着男人的衣袖,争取在被他扔下河里之前再多留一分钟,男人任凭我扯着只是温柔的看着我。

【我怎么知道这只是我在做梦还是我经历的真实。】我迫切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它发生在你的脑海里,可是你日常所有的触感精神情感反应也同样的发生在你的大脑里。梦境同样是你大脑的经历的一部分,想必便或许可以看做是真实的。更何况你怎么真的确定你们所在的“真实”就是真正的“真实”了呢?】男人笑笑。【在梦里梦到而在现实中真实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很多。】我点点头。

【梦境是另一种醒来。】他用这句话作为谈话的结束。然后示意我真的该走了。

我看着男人有些犹豫,最终大着胆子抱住男人,都是我无比熟悉的气息。他明显被我的行为惊讶到,然后反手也抱住我。

【如果你相信,那我便是存在的。】他好像听到我心里的不安,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向他们告别,小男孩看着有些难过,大约是许久没有生人来到这里陪他玩了吧。孟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递给我说是会带给我好运,我接过锦袋感谢的抱了她一下。

我站上桥栏,冲他们摆摆手。握紧手中的纸伞然后转身冲着那片虚无纵身跃下。

在我被混沌淹没前的最后一秒,我看到男人头顶冒出一对大大的狐狸耳朵,身后也冒出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

5.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视线不断晃动天旋地转的,然后猛地看到一张近在眼前的巨脸,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住自己想扇过去的手,定了定神,居然是我室友。

【做啥梦呢,叫你也不起要迟到了。】室友见我醒了,收回刻意使劲摇晃我的罪恶之手。

我捂着头坐起来,感到头晕脑胀全身酸痛,像是我的肉体没经过我的允许私自在昨晚我睡着的时候去跑了个半马。

【我不记得了,模模糊糊的,好像去什么地方,见了个什么人。】

这都什么梦啊,我在心里哀嚎,睡个觉反而更累了。

只是我隐约记起,我好像确实见到一个人,一个我很熟悉的人。那人身上的气息我好像都还记得。我有些茫然的看看自己的手,我记得我还抱了他。

忽然感觉,我真的认识他。

室友在底下大声嚷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叫我赶紧下床,我猛地回神,觉得自己一定是做梦做傻了,就只是一个梦而已。

我拖着不想要的身体向床底下爬去。

就在我脱睡衣的时候忽然感到睡衣兜里有什么东西,伸手摸了一下是布料制的。

我没在意,随手把东西掏了出来,猛地愣住了。

是一个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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